月色温柔

像真实般生动。

《风追雪睛》[西门个人中心向]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企划放了,我终于敢发了。
西门个人为主,西瞳三观碰撞有。
不是爱情,ky别烦我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第一章:浊茶

秋风呼啸,滚云沸墨,天沉得晦暗。

沉如磐石的桃花酿端上来的时候,汇聚了全酒馆猫的视线。顺着小二的步子向前缓行,尽头终在托脸而鼾的一只伏于桌上的猫。这猫青紫皮毛,身形清瘦,明显过得并不安逸。酒坛子“咚”地一声沉在案面上,倾出些许淀红来,好奇的视线也随着一哄而散。小二怯豫片刻,伸手去拍那猫的肩。

“……客官,客官,酒来了。”

西门的美梦被惊着醒来了,他抬开迷离的眼,四下里逡巡一圈。入目皆是不熟识的面孔,也没全然盯着他看的,都有各自的动作在摆。

……我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?西门思忖,及他去怀中摸索桃花扇时方才明了:身上早已不是在宗宫的弟子棉袍,现在着的是素色的旧衫,仅有几分温润的水汽洇在袖口,也是酒馆里弥漫的。他晓得了,自己已经行将四方,做个闲暇散人了。只是这酒,也不大符合自己一回只抿二三口的旧例,虽为最得心的桃花酿,也显得赘余。

“喂,我一只猫可真喝不了这么多,想尝尝吗?”西门扶着桌摇摇晃晃而起,定神后端起碗朝周遭大声招呼。

这声招呼如激荡水面的石子,片刻后就有胆大好奇的猫围了上来。西门揭开坛盖,一阵酒氛扑面而来,他阖眼轻轻嗅了嗅,是桃花酿没有差错。西门振腕提瓢,一舀整碗酒,浓郁的香滴下来做个木纹眼,顷刻功夫就见了底。余下的琼浆正好够一碗,西门捧上端坐,俯近徐徐驱余温。

“你出手如此阔绰,想必也是其它宗派逃难至此的吧?”身边的猫搭讪道。

西门喝一口酒,等品出酒中桃花瓣里的瘦春,再掀眼错愕道:“我是眼宗的京剧猫,你说逃难?”

“什么…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?这里是手宗地界,你说你是眼宗的京剧猫?那你可快回去吧,现在混沌侵袭十二宗,各个宗派都在中断联系了。”那猫道。

西门急了,他忙回头,把盏置于桌上问道:“情况怎么样?你知道更加具体的事情吗?”

那猫思虑片刻,沉重地说:“纳宗好像已经沦陷了,我是录宗宗宫城下的猫,我临逃走的时候,宗主已经带了京剧猫们去抵抗。……幸亏我走得早,不然就变成魔物了!那混沌,没有一点韵力根本抵挡不了。”

酒变苦了,打上颚淌下一些酸涩来。西门怔忡一阵,直到窸窣逐渐渡至响亮的水声敲进他的耳畔,回神才恍然惊觉:原来混沌真的又来了。他手中的酒已经泼去大半,斜出去的酒悉数晕开,香气渐渐刺鼻、苍茫、惹雾、起了矮矮的霭。然后喉咙里的酒再烧起来,建瓴的墙外有朦胧的磬声,正好四阵:当、当、当、当。

见他愣住了,那猫继续说:“快回去吧,手宗向西就是眼宗,我经过那里的时候还好。”
他们的对话声极低,酒馆里明显仍有些猫醉生梦死似的。西门点点头,及他起身,才摸索到身旁短凳上有个小小的包袱。周围没人,西门便拿过包袱,打开却只有两件衣物和他寻了甚久的桃花扇。他将桃花扇拎出来,单独揣在怀里,贴着胸口妥帖地放下。

天幕一抖浸了昏荒的夕阳,等片刻就拧起寂云。煮雾烹雨,这脚步尚未探出,先行官便已然淅淅沥沥地到了。

西门本想撑开韵力为一个御雨的屏,但又念及:此处是手宗的地界,猫民成群,自己身为京剧猫,怎可贸然运用韵力来挡风?于是他就走,挎着包袱,步履沉重。步下踏出的点点尘埃卷着衣角扬起,却未至半空便让紧锣密鼓的雨点给灭下来。

街道还算整洁,没有动乱的征兆。西门沿着一条路行至尽头,拐过街头,再拐一个口就是通往城门的路了。城虽说不大,但也并不是几十步就量尽的,西门略一估计,自己走到城口就得到半夜,再往前就是莽莽旷野,也算不得好去处。他再看看天,雨云有些涨了的气势。

……等雨大了给淋成落汤猫,染去些咳喘芒瘴,还回什么眼宗?

西门如此一想,须臾便顿了足。他抬头忍着雨,横竖打量一番街道,挑了家较为矮旧的小木门去敲,抬手却又停住了。自己是京剧猫,普通猫民见了都要顶礼的,怎还好意思仗势欺人?却是除此以外也走投无路,街角已是歇不得。

正犹豫之际,门却开了,西门抬头,往下看时正对上一对浑浊却仍有些许明亮的眼睛。
开门的母猫已经年迈,她弓着背,一只手紧紧攥着门里的把手,见了西门,只是招呼:“来,快进来,别着凉了。”

歉意和错愕都先咽下,西门点头,顺着婆婆让出的道,走进了这间小屋。
屋里很小,像是挤在隔壁的墙隙中而生的矮菇。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,一张小圆桌,挨着墙的小床,一个生火的灶,栖灶而立的储物柜。桌上站着一根正在劈啪作响的红烛,摆着两只碗,一只盛着粥,一只是空的。灶台上的小锅正冒着声,断断续续地表明里边的东西还在沸腾。等西门抖干净身上的水珠子,再一抬头,婆婆便已经端着一碗白粥坐下了。

婆婆转过头,看着西门笑了:“来喝粥吧,屋子不大,你能将就吗?”
“哪来的将就,还是我叨扰了。”西门垂眼道,他放下包袱,缓步走至桌边坐下。

粥青白色,玉粒不算多,但也不是稀薄的浓水。西门呵出一口气,红烛光倾斜摇晃,他叹出颇为感激的一息。婆婆喝了两口粥,总算开了口。

“我在灶台忙,就见你在门口,想敲门又停住,是怕打扰了吧。”她笑了,脸上的纹道道舒开,“这屋子小,我也年迈了。时而有猫来借宿,都是踹开门横冲直入。”

“是啊,谢谢您的照顾。”西门喝一大口粥,味道虽然是寡淡的,但也极香。
婆婆的粥已经见底,她要去盛,看向西门的眼里带几分询问的意思。西门摆手,自己才喝完酒,一碗粥就足够,虽说是解醉的,晚上也不宜吃得过多。

“你向哪里去?”她颤巍巍舀起一瓢来,倒入碗中时便这么问,“行李那么点,离家不远吧?”
西门点点头:“我是眼宗的猫,听说家中出了些事便想回去。那……婆婆呢?您一直都是一个人居住吗?”

“快些回去好啊,这儿离眼宗不远。我有个儿子,给京剧猫当着下属。今年初,我们这里所有的京剧猫都被宗主召去宗宫了,他也去了。你看,这是他的床。”婆婆伸手一指,西门抬头去看,房梁旁挂着收起的布团。

沉默悄然漫开,婆婆一口口喝着白粥,显然刚才那段话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气力。西门却反复思虑:手宗宗主为什么要召京剧猫回宗宫,这和混沌到来有没有关系,既然手宗仍是太平,那么眼宗……是否抵御得住混沌?他敛眼觑下,手上的碗里还剩一个粥底,浓沉的素色铺开,倒映着他眉间深深的愁云。红烛摇曳,窗外的雨声更加沸耳,天色彻底暗下来了。

婆婆的粥又喝完了,她去锅里探看,挖出最后小半碗锅底来,锅就躺在水池里了。哗哗的水声深深浅浅地刺激着西门的神经,他内心的八荒开始沸腾,思绪乱如紧缠的麻线,烛光里碗中倒映出一个不喜不悲的脸。

“婆婆?”他冷不丁出声。
“什么事呀?”她拧上水龙头。
“……如果有无法避免的灾难来临,您会怎么办?”
“能逃得过就逃,逃不过就听天由命啊。”
“哦。”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没什么事,放心,京剧猫们会守护您的。”

西门垂下眼,内心骤起的一瞬波澜顷刻烟消云散,明晰成残灯,化成一望无际的荒凉上孤独的守夜星。自己做京剧猫的初心是什么呢?在纳宗宣誓的时候说得话凛然,却也字字刻骨:京剧猫应当竭尽全力,守护好这片猫土,守护好猫土上的猫民们。

红烛燃得急了,窗外风紧。婆婆枯坐了片刻,抬头对怔神许久的西门,指了指墙边的小床:“你去睡吧,不早了。”

“婆婆,您睡床。夜寒雨大,我在桌边睡吧。”
不等她反应过来,西门便走向自己的包袱,把衣服放在一边,兀自抖掉一些灰尘。裹衣服的布挺大,还是折过的,彻底展开便可以蜷一只猫。他把布铺在桌边的地上,眉眼间开始弥漫零星的笑意。即使寒星冷夜,即使身在囹圄,还好……有一方足以安眠的卧榻。

“我就先睡下了,您也早歇。”西门去龙头下接了一捧水,只净了面便回到桌边。
雨没有停的意思,反而愈演愈烈,肆意撞击本就不牢的竹窗棂。他侧着躺下,还有一件旧衣明显够长,整整覆于他的身上。西门背着昏光,他看见自己的烛影被放大了打在面前尚有裂痕的墙上。砖瓦拼凑出来的平衡,勉强撑得起架房的梁。悬在天花板上的东西挺多,蚊帐、挂床、一串干鱼,都隐隐被雨击着,随这片土地一起轻颤,投下点点斑驳。
地面有些硬冷,手宗的秋没有眼宗一贯的于春分之后便穷追不舍的潮湿。这倒更像眼宗每年寒极的时节,干便干得硬朗,一点也不拖泥带水;冷也冷出棱角,不把柴煤弄上个天价不罢休。只有一点有些遗憾:外边的天下着雨。西门胡思乱想着,浅浅合着眼,却丝毫倦意也没有。

他仔细听着,婆婆的动作缓慢而清晰。先是走到了灶台前,是棉布触碰石头豁角的摩擦声,又夹杂着水声,水痕一路流下了地。自己也算不识趣,喝完了粥却没注意灶台的污垢,西门有些愧疚地想。随后又是清洗棉布的声音,脚步再一路向床,行至桌边却停了下来。看上去已经没有其他的事了,她要做什么?

没等西门猜测,在一声呼气后,烛光便倏地灭了。密密的雨隔着月光,却依然有几分争先恐后地跃来,墙壁上刹那浮现一个虚廓的形。随后就是迈向床的沉重又缓慢地步伐,终于拽上被子动作的完成,再也没有响动。
……不对,她还没有入睡。西门再侧耳,黑暗中一切纷扰的冗杂都被摒除,婆婆的声息仍然有些不稳。又候片刻仍未果,他便失了耐心,赌气似的不再专注倾听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西门猛然回神,好像在梦里已经走了好一遭,却又好像一直清清楚楚的。他半撑起身,看向黑暗中床的方向,呼吸是均匀的。
桃花扇在枕头的一边,西门拿过来抚开,眼角的韵纹便“刷”地顺展了。他静了片刻,唇齿磕碰,沉默地说出了个谢字。随后就是一丛带着最明净祝愿的韵术,简单却难得的,纠缠着空幻的花瓣,自扇面脱形后蜿蜒向前。

“做个好梦吧。”西门喃喃道,收去韵纹,桃花扇被他放回了枕边。
等他重新躺了回去,才想起来为什么黑暗中的床沿那么清晰——雨停了,月光已经吞噬掉灶台和小屋的一个角,甚至还想再放肆一些,午夜时候便水漫金山。他盯着墙看了两三秒,终于决定睡觉。

第二章:向西

婆婆醒来的时候,西门已经走了。他带走了他的包裹,还帮忙加固了房梁和墙壁。现在那些中流砥柱颇有些熠熠生辉,让阳光泼进来也有几分想停留的意愿。她继续缓慢而认真地折腾着早饭,不知道什么时候灶台上的裂痕却全被填上了剔透的晶。

从手宗边城出来一片荒凉,西门行至正午,终于望见一片树林。树林也不大,两个时辰刚刚好够,更何况西门的体术早已练成了日行千里的健步如飞,他便估计着过了树林就是眼宗边陲。很是不巧,秋雨的第二日却碰上滚得沸腾的老虎,日影明烈,即使被枯枝败叶挡下几层,却仍烫得灼人。

林中小道一眼望不到边,地上堆着枯黄的落叶。西门放脚踏去,惹得一片叶脉断裂的脆响。终于碰见一棵较大、枝叶尚未褪尽的树,正立于道旁沉默地招展。他抿了抿干裂的唇角,走过去靠着坐下了。
包袱里只有一条干鱼和一兜水,干鱼是西门晨起看见桌上摆的,共五六条,该是婆婆提前准备的早餐,他便拿了一条。水拿口袋装着,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作枕头的衣服里的。西门把它们都拿出来,先喝了一口水,而后细细品着小鱼干。虽然煞是惬意,但他的脑海中仍然一遍遍回放这两天听见、看见的事,西门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
鱼干吃完,水还剩大半袋。西门将它小心地放回了包袱里,耳畔霎时响起异物动作的声音。

………有东西来了。

不等他做什么思考,从天骤然而降的一只巨掌便拍了下来。西门反应极快,拎起包袱便就地一滚,而后站定,将包裹背在身后系紧。巨掌将方才的树底摁出一个坑,气势汹汹要撕破和煦的微风,如若没躲开,很可能就成了肉饼。他带一分余悸一分困惑抬头看去,原先还算轻松的心在看见这袭击的东西以后迅速跌至谷底。

是魔物,利齿间的空隙中还向外泻着脓,混合血的腥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。西门的眉头拧得死死,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手宗以外的荒树林中会有魔物,以及自己为什么刚才才会碰见这些,矛头的尖端便只指着它们了。

魔物并不甘心没有伤他分毫,向天高昂脑袋嘶吼一声,随后又低下头,不怀好意地紧盯西门。西门脑中做躲避的最后一丝幻想崩塌了,魔物是在呼唤这片树林里所有的魔物,此番看来……魔物不止一只。他又紧了紧身上的包裹,按下凝重的眉色,压眼横于目前的战斗场所。树干丛生的地面并不是很利于战斗,得回到路上,那里更加空旷。

第二、第三只魔物从各个方位聚拢,从树顶一跃而下、自密林深处踱步而出。随后又来了五只魔物,总共八只魔物,呈一个围势,把退路包裹得水泄不通。面对如此困境,西门静静地逐一扫过它们,面色沉稳,没有半分失措。

“虚张声势外强中干,你们也就这点本事。”他冷笑一声,背挺得笔直,左手垂下,右手揣在怀里。

刹那风紧。他身后的魔物率先发起了攻击,他的头顶笼上一片阴影,惊厉殍风被蹄爪连着携起,附上杀意和凛冽横冲直撞。西门也迅速,甩出揣在怀中的手,眼角与桃花扇上的寂静刹那破碎,一段华丽而毫不留情的韵花盛放得缭乱,令人错目暇接!他一横铮铮指骨要揽风做煞,魔物吃了痛滚却十多步,地上深深的沟痕划出荒远。后面的魔物怎甘挫败,自四面八方发起攻势。西门略一沉思,却没有再用韵力,桃花扇如展开时利索的合上被放回怀中,他要用体术克敌取胜。

有如万壑生风,自西南边来的魔物獠牙舐寒光,利爪距他仅在咫尺。西门纵力跃起,避他闪着危险的牙爪却直直踏上脯部,身形敏捷地借力又跃起,令那尖牙利爪悉数狠狠落在它自己的身上。血腥气漫开,西南边出现一个显而易见的缺口。他又作势要落回地面,西面的魔物振出低沉的嘶吼,南面的则是让狂风更助咆哮的慑威。眼见他就要落入两边夹击的被动局面,西门却脚腕一旋,踹向正北方向尚未扑到的魔物。
魔物一惊,兀地退却半步。区区半步,却让西门整只猫都已然脱出了重围。西门翩翩然落地,身后两相碰撞的惨烈他没有去看,一拂翻飞的衣袖便向北奔去,原本正南方向的魔物此刻还在地上苟延残喘——这也是西门一开始都想好了的。

他顺着魔物硕大躯体开辟的路往大道跑,身后仍有四只魔物穷追不舍。怎么能尽快脱身?眼宗的事情刻不容缓。西门眉峦微皱,又将手伸入怀中,桃花扇一展无上的风华,一地花瓣飞得惶急。

不至片刻,四只魔物赶来的时候只剩空空如也的风偃旗息鼓,先前受伤的一只也爬起来赴至大道,却仍不见他。空气中桃花淡淡的香气掩盖了一切,包括西门的声息。它们四下闻嗅一遍,并没有什么结果,也只好悻悻离去,重新隐于黑暗中。

又有半晌,树梢上便吊下一声轻嗤,西门跳下来拍拍身上的尘继续赶路。方才他所施展正是鼎鼎出名的幻境瞳术,魔物们一无所获。
站在树林的边缘,西门又回头眺望了这座危机四伏的林子。已经到下午了,日光虽已是尚不灼热,但大地仍有几分余温。那片苍翠更像个暗示意味的远方,可惜他现在并不明白。八百里苦旅,西门方行至眼宗边陲,他身后的包裹勒身勒得过紧,连脖颈都有些发青。

……这就到眼宗了啊。西门转念,脑中忽而又跳出来他担忧了两日的事情,那些传闻,那些混沌。连黑暗之手尚未伸向的手宗都有魔物肆虐,何况眼宗呢?

第三章:饮灯

第三日清晨,及西门到雪睛城下才知道,眼宗现任宗主正是当年的同窗瞳瞳,如今过了很多事情的磨砺他越发地出类拔萃了,猫民们都是交口称赞的。眼宗也一改往日蜗于极寒之地一隅的现状,在十二宗中渐露锋芒。

手宗的深秋,放在眼宗就是早入了冬。眼宗的冬恢弘而盛气澎湃,雪睛城一场好雪就赶得上纳录数个月的细雨。
用过热心猫民送的早饭,西门望那宏伟的宗宫一如自己离开时稳稳伫立,便又莫名地生出伤感来,只是这感觉片刻便逝,渐渐淡然。他便开始攀爬宗宫,楼梯绵长,西门走得倒畅快,直到被个值班的宗宫弟子拦了下来。

“你是何方来猫,怎么擅闯眼宗宗宫?”那弟子问。
西门沉思片刻,笑了:“我是云游在外的眼宗京剧猫,现在有事要面见宗主。”
一听是眼宗的京剧猫,弟子也不多说,只道:“宗主正指挥弟子们拿扫雪练习瞳术呢,他自己还在宗宫边缘,喏,那里。”

他遥遥一指,西门抬头,看见了宗宫边缘的那一群京剧猫正在忙碌,还隐隐有韵力的波动。他便合掌,抱了个大大的揖,连声道谢着继续向上去。

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中殿,只有三三两两的京剧猫穿梭其中。眼宗的宗宫巍峨磅礴,高耸入青云,低徊伏群山,一脉棱锋怒指苍穹,好像要把天诘问出个是非与夺。此刻宗宫的外层都积着雪,堪堪一尺厚,想来瞳瞳不急着让弟子净扫的缘故,大概是要他们借此修习瞳术罢。往来京剧猫有面生相貌的,亦有旧相识。西门有意躲着他们,沿墙而行,直到迈入洒扫的偏殿。
纷纷雪絮落下宗宫,弟子们都在调韵除雪。那宗主正提着扫帚给人指教,比西门离开时长高不少,都丈他整整一头。说没感慨都是强却离情,此一别再归,却当刮目相见了。瞳瞳头顶两络长须垂至脑后,英气勃发,一袭苍衣长麾。

西门怔愣片刻,终究还是踏出一步,朗声说道:“眼宗京剧猫西门,面见宗主瞳瞳。”

瞳瞳听这三分熟悉七分复杂的声音也愣住了。他转过身,在看清了是西门以后,面上的肃穆刹那融做了和煦春风。
繁杂的目光一刹那打过来,西门却仍旧抱拳稳立。瞳瞳丢下一句“继续练,别给我停”,便快步走向了他。
“这里有些冷,我们回宗宫慢慢说。”瞳瞳走到他的面前,上下打量一番,拉过西门的袖子就要走。
西门无奈,被连拉带拽拖到了回廊里,前面就是中殿。他想了又想,终于开口道:“瞳瞳,如果是叙旧的话还是免了,……。”
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,瞳瞳不放他的袖子:“西门,在外边三四年怎么你也变了?当初在明睛你可答应过的,以后出去四方周游,回来时定要与我讲所见所闻的!”

叹气甫出,西门便想直接与他讲混沌的事了。可瞳瞳却好似没听见他这声叹气,急急扯过个弟子叠声命令他去催厨房做饭,于宗宫后院摆个二人程量的盛筵。西门要出口的语又被他生生咽下去,便沉默地任瞳瞳拖着袖子走。

后院不算萧瑟,一如从前老宗主尚在的时候。干干净净的石子路稍显陈旧,掉了些漆的四角亭孑然耸立,偶有啁啾的鸟雀,却也是低鸣辄止。树冠高大,树底一堆堆摞妥的枯叶不及收拾。瞳瞳把西门带着来门口,一踏出来,他便长长松了一口气。
西门以为万事俱备可以讲述,哪里知道瞳瞳一屁股坐在亭子里,又呼喝弟子要拿酒。他也坐下,不好发火,只得面色阴沉地盯着正颐指气使的瞳瞳。

菜一叠叠上来了,饭也冒着热气被摆好了,瞳瞳手边是西门最喜欢的桃花酿,此刻他正给自己倒于一只大碗中。西门撑着脑袋,不知道说什么好,这一切的节奏都太快了,他明明才回到眼宗不久……。

“喂,西门。外面都有些什么好的啊?”瞳瞳痛饮一口桃花酿,就着菜吃口饭,口齿不清地问他。
西门闻言,抬眼见瞳瞳率先开始用饭,自己也就不拘礼数了。他也拣起一根菜放进碗里,想了片刻,勉强抹开脸上的阴郁道:“外面…当然都是好的新奇的东西。京剧猫是,各个宗派都是。”

“这样啊!我还做过出去见识的梦呢,”瞳瞳笑得像个孩子,眼底颇有些向往,“那,你给我讲一些呗?”

笑容倏尔嵌入稍许愧色,西门道:“你在眼宗这两年,成为宗主,做了那么多事。真是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“诶,没什么大不了的,而且我不是和你说过嘛,我的理想就是当上宗主,剿除混沌的!”瞳瞳摆摆手,话锋一转又回来了,“所以,西门,你快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吧!”
“好,”西门想了想,说,“先从我回来的手宗开始讲吧。”
…… ……
此后三五日,西门总不见着瞳瞳。闻弟子们说他都在忙,只不晓得真假。如今西门真成了个富贵闲人,宗里的事情不着他操心,一切都秩序井然。

时辰刚过晚饭,便有弟子打着更锣催宵禁。西门探出头去,宗宫四下一片寂静,仅有几朵灯花在远方隐隐约约地闪烁。眼宗何时有了宵禁?他不由顿起惑意,奈何自己住于这几日才腾出闲暇的旧房,离正殿都算远,更何况巡逻的猫不曾来这间回廊。

此刻西门便显出那久违的旧本事了,他蹑手蹑脚踏出房门,轻巧地将其掩住,伺机而动。正殿离得远,西门便小心翼翼贴着墙挪步。所幸他一路畅通无阻,少有弟子来此偏僻之处,想必于正殿守着更合宗主吩咐。他一路行至正殿口,冷不防撞上说话声,却不是眼前,扭过层楼梯再往上,有两簇烛火明灭闪烁。

“…你说宗主怎么近来天天那么迟才睡,连着我们也要受罪。”一个道。
另一个接,声音稍低:“宗主自有他的事要忙,我们这些巡更的还好些,被他留着商量大事的师兄们可就惨了。”

……原来是两个巡逻的小弟子。西门于黑暗中悄然扯扯嘴角,罢手正松了神情,都起了就地盘腿歇下的意愿。

“啊呀,你快别说了。自从宗主的好友从外头回来了,年长的师兄们每日都带着黑眼圈呢,这都连着七八天了吧!”起初那个颇有些心疼。
“唉,宵禁也早了,戒备也严了,这倒像是……,走吧。”而西门仅听到这里,欲言又止的话尾于起身的动作中闻不真切。

他们不再闲谈,灯光晕出的淡黄色空间逐渐下移动,周遭漆楞楞如鬼衣的拂蔽。而此刻西门却呆立在墙边,半抬着嘴,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大,一动也不动。如是那二位行往右边,三猫定要碰个面照面的,但他们偏不,而是径直拐去左边,西门方得以登堂入室。

瞳瞳知道些什么?他肯定都知道了。到头来,蒙在鼓里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,他这又算是什么意思?全民草木皆兵,每日严防,这不是与混沌争个死活,又是什么?西门脑中一时涌入过多的思绪,久久难平。瞳瞳这样做,明明就是当年他自己的说法——拼上性命,也要和混沌斗争到底。

等西门回过神来,自己已经身在大殿中了。堂里亮如白日,长明灯不分昼夜地燃烧,瓷地下烧着余火。而桌案上低声商议的猫们,许多都是熟悉面孔。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瞳瞳,西门进来的时候,他的手还指着挂在屏上的眼宗地形图。

“瞳瞳,你…你聚这么多宗宫弟子,要干什么?”西门忍着自己回过神才察觉到的,一大把往自己这边盯的目光,若无其事地挑开了疑惑。
瞳瞳看见他来了,先是一愣,随后极其复杂的情绪涌起于他的眼中。听闻西门的问话,他自知至今已是瞒不过,便答道:“黯带着混沌要来了,眼宗绝不能坐以待毙。”

第四章:孤军

“黯?混沌?坐以待毙?”西门面色没动,但却将瞳瞳的回答翻来覆去念了遍,“你知道些什么,才让你如此打算?”

瞳瞳先不答了,偏过头看向等着他发话的一干宗宫弟子们,一反常态,他却挥挥手让他们都先离开。等最后一个弟子的脚步声也变得微不可闻,瞳瞳才轻倾下头,与西门平视。

“我只是知道那个魔头卷土重来了,西门,我知道你会反对我抵抗,本以为可以瞒过你。”瞳瞳轻描淡写地说。

西门死死盯着瞳瞳的眼睛,试图寻出一些松动来。但是瞳瞳的眼睛亮若星辰,芒角分明,哪里还寻得着退缩?西门抿起唇,干涩而几近裂血。抵抗?怎么抵抗,要眼宗的京剧猫都全力以赴吗?

“……纳宗已经溃败了,录宗应该也支撑不了几日。”他说。

瞳瞳笑了,踌躇满志,恍若长明灯的光都是拂面的春风:“西门,你放心,眼宗这一辈弟子非常厉害,”他顿了顿,“实在不行,我们还有天眼台呢。”

如今眼宗所走的路,恐怕只有抵抗;且其向来不树十二宗之群,与其他宗派一般。明明是旗鼓相当的战力,连依仗天险的纳宗都会一败涂地,何况眼宗?

“你知道吗,黯并不只和混沌来,猫民吸入混沌,便会变成魔物。届时他会有数不尽的魔物做他的大军,孤身一猫也是千军万马。”西门语调未变,却明显加速几分。

“你就别畏首畏尾的了,西门。眼宗绝对不能屈服于混沌。”而他得到这样的回答。

坚韧的冰碎散为雪色,逡巡于西门平端的眉峰,墙画中的肃穆未比眼前更甚。而生魂却沉默了,泱泱大殿,历代眼宗重要决策的战场,此刻却静得像并冗碑群的墓域。缠杂的思绪无从疏解,几经辗转,一道寒光率先破了封冰浅层。

“你要抵抗,那猫民呢?雪睛城下的猫民呢?”
“我会派弟子保护他们的。”

这保护又是什么意思,难道宗宫自身就足以抵抗源源不尽的混沌,甚至能腾出余力帮助猫民?偌大雪睛城,又要多少弟子才能保护,抵抗届时,宗宫怎么办?边陲又怎么办?天边悬着的孤月终究堕下,破开荒原,化成西门心底激荡的水痕——昏暗烛光下,婆婆温柔的笑容被风声添上一笔沧桑,天地星辰皆止于此刻岁月,他们却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了。

“保护?整个眼宗都要你保护,所以这又是什么道理?雪睛城八方城门,光凭几个宗宫弟子能守得住?”

心中怒火暂据上风,挥斧执钺便要大开杀戒。连眼宗宗城都受不住,何谈什么仅一猫来掌管的边陲村庄?说什么保护眼宗,最后还不是势单力薄,还想逞个济世救人的英雄?匪患还不够,瘟疫还不够,混沌都要前来,这全宗上下竟寄希望于连希望都渺茫的抵抗!西门平生第一把火烧起来了,手宗所见所闻的情景一拥而上,一对狭眼瞪得狰狞。眉间三尺利刃出鞘,字字凄厉在口齿间紧连牙关,寒光于他连声质问中豁出凌厉的气态。

“你懂什么,你又知道什么?一只京剧猫敌三只魔物已是极限,你还要他们如何了?你不要忘记了,你是京剧猫,纳宗发过誓的!那些牺牲于混沌之下的猫民,你又凭什么将他们置之不理?”

瞳瞳显然没有想到,有朝一日西门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,他的面色并不好看,退却二步靠住桌案。然后瞳瞳沉默片刻,重新以最强硬的态度对上西门怒火中烧的眼睛。长明灯把他的面色照成惨白,内殿竟也起了风声。

再过片刻,他才从嘴里送出一句:“西门,眼宗现在的宗主是我,而我决意抵抗。”

…… ……

像隆隆战车摆架巡过天空震出刺耳的声响,西门的耳畔亦如此炸响开轰鸣,万物色彩形形交织,寒凉自他彻底心底向四肢百骸蔓延。或怒或悲都被那一句话定了生死,再也没有机会出来。他浑身由愤怒引起的战栗仍然未止,蜷握的手在颤抖,眼睫也在沉默地颤抖。

这个晚上……这一切……都太荒唐了。此刻西门万分希望瞳瞳能像以往那般倏地笑出声,拍着他的肩头说这些只是玩笑。但究竟是不是说笑,他自己也清楚,瞳瞳于如此境地说下的话,只有千真万确的一条路可以走。

西门阖上眼睛,咽一口贯膛的酸涩。意外吹进大堂的风毫不留情地扰乱了长明灯的焰心,明明一殿的地下都在燃煤,西门却只觉脚底也分外冰凉。冰冷的潮气由衣线缝进他的瘦脊,直不起来,弯不下去。瞳瞳抿唇,见他这副模样亦不做声。方才西门的质问咆哮竟真似惊雷,余音散了,只剩一腔悲情久久徘徊,绕梁不绝。

而不知已度多久,堂外天色更加暗沉。

瞳瞳敛下眼眸,正欲收拾之际,却听西门缓缓说道:“好,我帮你组织抵抗。”

这短短八个字如雷霆战鼓,如车炮碾辙,更是几座力比千钧的山岳,毫不留情地于整个堂前掷出砭骨的沉重。西门仍然是闭着眼,瞳瞳看向他,西门素日袖手旁视的歪倒都没有了,眉河较之平常猛然一降。而此刻闲云拧雨,野鹤赴老。

眼宗雪睛城的夜空开始沸腾。

尾声:黄粱

…… ……

耳畔又炸起惊雷,不同于以往闻过的:更加真实,更加如枯败在握。于是万物也起震人发篑的尖利破碎声,已然是看不真切的画面全盘溃然。

梦醒。

西门的四肢猛然触及冷冰冰的地面。知觉传递过来的艰涩使得眼皮如何都不算沉,他睁开眼,看到瞳瞳在三五米远的地方摆开架势正捶落一树的雪和松枝。接二连三的“轰”声传来,西门又想捏雪球打他,而这罪魁祸首还不自知,继续练拳练得开心。

眼宗十二月的早晨还没有光,明睛只有瞳瞳点起来的一盏孤灯,那光忽明忽暗地闪着,和他练拳的节奏交相呼应。锈色的幕布缓缓合上,天际死沉,无一颗星。

“……你这猫真惹人不快,我迟早要把你绑起来,偏不让你再练你的瘟功。”西门站起来拍净衣角的雪,看着瞳瞳的背影恶狠狠低声自言自语道。

《风追雪睛》完!

西门的梦境存在一个和薛定谔的猫差不多的逻辑问题,强行拆分只能拆到这个地步。我尽力了……。算是私设,还是可以当同人看1看的。

评论(12)

热度(600)

  1. 共3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